（54）死生

穿过剑戟刀枪，杨排风带着魏荣遁入梅林阵中，迎面而来竟是穆桂英和杨宗保。

眼看穆桂英顺利救下杨宗保，杨排风心头那块悬空的巨石稍稍松懈。

却听穆桂英急促道：“方才耶律皓南诛仙阵已破，想必短时之内功力尚难恢复，我们尽快离开。”

“大家小心点，这里的五行八卦阵没那么容易走出去。”杨排风极力提醒。

穆桂英朝她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大家都跟我走。”便在前方引路，众人一路跟随。

时值初夏，数千棵梅树高茂粗壮，郁郁葱葱，枝繁叶茂，有条不紊排列，化成一座望不见边际的巨型迷宫阵，方才他们以轻功赶路，甩掉许多兵卫，此时他们身后依旧是耶律皓南那些不遗余力围追堵截的官兵。

杨排风今夜才算见识了她呆了这么久的梅林迷宫，其幽深复杂，超乎她预料。这是一座融入紫微斗数衍化而成，按照奇门遁甲所设的五行八卦迷宫阵。

他们置身其中，只见到处分岔口、旁径路，纵横交错，星罗棋布，若不是有少夫人这等道法高深之人引路，恐怕早被困其中，不得脱身。

行了一阵，魏荣疑惑道：“杨夫人，这路似乎与来时不同！”他特意在来之前的路上留下记号，现下记号皆无踪影。

穆桂英轻功跃上一树冠，四下眺望，只见梅林无边无际，不知何时化成了一个巨型八卦圆，已将他们围在中央，外围梅林婆娑，不见尽头，层层叠叠，只看得人窒息，而那些耶律皓南的兵卫举着的摇曳火把，正逐一消失，不再对他们穷追猛赶。

天上那轮明月也被黑云遮住，到处黝黑一片，四周静悄悄，有种不可思议的宁静，他们只好点起火折，举着火把摸路行走。

“少夫人，那些追兵为何停止追我们？”杨排风背脊发冷，生出疑虑，耶律皓南今夜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走他们。

一种不祥的未知预感，令杨排风陡生恐惧，方才与耶律皓南不讲情分的对峙，再度重现眼前，令她心慌气短。

为了救杨家，她可以不顾一切配合少夫人，却罔顾他们彼此关系，以致酿成苦果。

想到曾经在穆柯寨许下诺言，要杀掉耶律皓南，杨排风心中苦涩又悲戚，清秀皎美的容颜，尽带一抹魂不守舍，眼底凝着深深的忧伤。

这份不可卸下的杨家使命，令她无可退却，责无旁贷，却也带给她倍感煎熬的揪心。

但立场已摊开，今后绝无退路！ 

众人在这片梅林之海摸黑前行，皆不敢掉以轻心。方才诛仙阵一片惨烈激斗，声鼓云霄，此刻梅林却截然相反，静谧得叫人无端生出一种莫名不安感。

穆桂英稍一思索，手指掐算，笃定道：“庚丑时，破此迷宫需从“休门”入手。诸位随我走。”

她凭着自己在希夷老祖那里学得的精深术数，带领众人行路，杨排风也在用她从耶律皓南那里了解的奇门遁甲口诀，一步步校验穆桂英路线，似乎并无差错，便放心跟着她走。然而这一路，众人行走可谓如履薄冰，战战兢兢。

怎知他们刚踏入“休门”，地面忽然一阵炮火迸裂，裂空而响，随即地动山摇，狂风肆虐，卷起灰烬，阵中飞沙走石，目不能视物，可耶律皓南那些兵卫却迟迟不再出现。

众人想尽快离开此处，却发现自己仿佛迷路了一般，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里路看到的却都是完全相同的景致。

“难道这是座迷魂阵！”穆桂英喃喃自语。

她生怕自己掐算有误，又再度掐算，显然推算无误。

这到底怎么回事？

旁边魏荣对于奇门遁甲尚有涉猎，便提醒道：“迷魂阵，按照奇门遁甲正常排列，此处并非休门，杨夫人，我们怎么到了死门呢？”

穆桂英猛然一颤，面色一阵青白。

“奇怪了！我按照我所熟知的口诀和路线，对照少夫人所走之路，并无差错，怎会到死门呢？”杨排风百思不得其解。

她想了想，忽然一阵怔住，激动道：“少夫人，我们走错路了。这里的路线已被耶律皓南尽数颠倒，而我们还是按照寻常奇门遁甲排布路线行走，所以中了对方计谋，来到死门中。”

穆桂英一惊，这才反应过来，懊恼不已道：“正常五行八卦阵，解阵往往从开、休、生三吉门入手，而耶律皓南则是反其道，以死、惊、伤三凶门作为解阵入口。”

话音刚落，梅林四周已是火把如龙，亮如白昼。

穆桂英这才意识到严重程度。这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迷宫阵呢？这是一种威力和煞气极强大的“九曲黄河迷宫阵”，她只是从师傅口中听说过，却未想到师兄耶律皓南竟然能布此阵！

此时，死门四周，隐藏在梅树中的隐形机关阀门悄然发动，喷出一圈火龙，形成一座围绕着死门一周的火舌牢狱，将他们死死围困住。

众人何曾见过似此等嵌套精密机关的煞气魔阵？那迷不透风的火墙机关，仿若欲择人而噬的深潭，一时竟将众人震慑了心神。

穆桂英很是懊恼，只觉功亏一篑。

方才诛仙阵她见识了耶律皓南反其道布设诛仙阵的手段，为何她还会一时大意而铸成大错呢？想来她又一次低估耶律皓南了。

“看来耶律皓南不单单擅长利用人心，更会利用人身上习惯性的认知行为，诱导人做出错误决策，令人自毁墙脚，不战而败。”魏荣不动神色地揣测耶律皓南，此人果然心机深沉，诡计多端。

进入“死门”，众人才知道方才目之所及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，四下阴风阵阵，沙雾腾飞，已然没有给他们太多考虑和逃生的机会了，每个人眼前出现无数幻影，这些幻影都像是他们痛恨的敌人，正持枪拿刀，招招要致他们死地。

众人饱受幻觉干扰，皆是身心疲惫。

“调息运气，用元神驱散幻境。”穆桂英扬声提醒。众人皆按照她方法，把持住元神几分清醒，以此对抗那些绵延不绝袭来的幻境敌人。

而死门方位四周，那隐藏于梅树中的机关阀门，此时已摆好方位，遥遥对准他们四人，放出一阵迷雾毒气，又趁他们不备之际，从上空四面八方落下无数串绳索，倏忽紧紧束缚住他们，令他们顿时就地被擒。

赤焰燃烧的火光在他们四周跳跃，火势越来越大，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，让他们无法逾越雷池半尺。

众人脸上渐渐浮出一种难言的恐惧，浑身紧绷，幻觉还在干扰，火舌似乎随时会吞噬他们……

 

山巅之上，一座青石铸造的瞭望台巍峨矗立，层层台阶蜿蜒至阁楼之上，两侧兵卫森严把守，火把如龙，逶迤长空，照亮一地清霜。

残月褪尽，夜幕深黑，崇山峻岭模糊不清，只剩下大片黑黝，久久的蛰伏，在兵卫高举的火把炽光下，四周魑魅氤氲，沉寂一片。

耶律皓南信步拾阶来到瞭望台高空阁楼上，透过下方梅林中燃亮的有序火把，可以清楚地俯瞰梅林迷宫一切动向。

他手指掐算间已然知道一切。

“为山九仞，功亏一篑！”耶律皓南缓缓一道，面色不动。此刻已收起方才的怒火，恢复他惯有的冷静。

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奇。

穆桂英与他师出同门，作为绝世高人希夷老祖门下高徒，二人骨子里都带着一种极强烈的自负与骄傲，果断决绝，自信不误，所以才会……功败垂成！

这盘棋局，似极他平日最爱之独弈——玲珑局。

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。

此时，大将公输严前来禀报：“丞相，穆桂英等四人已被困于死门机关城内，等候发落。”

耶律皓南轻嗯一声，眉梢不动。

眼下，只要他再次下一道杀令， 这四人皆可全部葬身“死门”。

虽说用活人炼阵胜过死人，但如果杨宗保一日不死，总会有不测之事，如此想来，倒不如所有人一并处死，埋葬于天门中，再无后顾之忧……

“时辰一到，便将他们处死！”耶律皓南冰冷冷下令，似乎再无后顾之忧。

“丞相，刚刚与你拜堂的杨排风呢？”公输严看向耶律皓南，想从辽国丞相的神色间找到异样，却发现他冰冷如常。

“不想搅这趟浑水，马上从这里离开！” 

一句低渺的声音，蓦然从耶律皓南眼前掠过，连并那张喜堂之下与他对峙的娇颜……

有一瞬间，耶律皓南的眸色一动，很快却又沉下去，冷若冰霜对公输严说：“格杀勿论！”

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，棋子落下，更无可挽回！

 

天门阵祭台已布设，准备时辰一到，便将他们推入阵中，让阵中那股嗜杀肆虐的流沙池吞噬掉他们的肉身与灵魂。

从前耶律皓南为了修补天门阵，以特定八字寻到二十四条具备“破军”命格的青年壮丁，以人命炼阵，帮助天门阵凝固”罡气”，以此保住阵魂。

所谓“阵在，人在，阵亡，人亡。”，即是如此。此后因是扣押杨宗保一段时日炼阵，天门阵威力渐渐恢复，有望起死回生。

但见天门阵内一望无际，东南方向矗立一座方形祭台，庄严高耸，气势磅礴，散发着玄奥森寒的气息，四周地下插满无数黄令旗，除此之外，到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沙池，极目之处，一个个流沙池，散布于阵内荒芜之地，沙池悄然起伏，暗波涌动，看似平静落在地表，实则深不见底，处处皆是蛰伏着死亡气息的深寒旋涡。

瞭望台阁楼上，耶律皓南此刻眉眼寒漠。

眼前这些人命，唯有一死，才能显出死者的“利用价值”。

“在我眼中只有两种人，一种是死人，一种是可以利用的人。”

这一行事信条，适用于天下任何人，包括杨排风。

他本非善良，本非正派，为了复国，可以草菅人命、滥杀无辜，十足冷漠无心之人。

既然孤注一掷，剜心祭阵，不留后路给自己，又岂能允许他人动他逆鳞！

 

饱受幻境干扰的四人，加之机关城所释放迷魂气，已是周身昏厥，此刻又被公输严墨家的坚韧皮兽绳手脚束缚，依次押往天门阵祭祀台。

耶律皓南倚靠阁楼阑干，凝望下方祭台。

人影依次出现，先是穆桂英，再是杨宗保，魏荣，最后出现的人才是杨排风。

那道单薄娇弱的身影一出现，便如利箭穿破心尖，猝不及防遁入耶律皓南眸底深处。

耶律皓南分明看到远处的女子身影，两束愤怒仇视的目光正对向他。

不，这不是幻觉！

耶律皓南皱了眉，蓦然摇晃他的头。

此处楼台高地，他立身之处，无人敢靠近，更无人能藐视他。

他极力调转头，只想让这幕可怕的血色尽快结束。

此地很快便是他们葬身之处了！

耶律皓南低眉俯视他节骨般的手指，却迟迟不肯掐算时辰。明知道时辰快到，他布设于梅苑僻地的天门阵，因为紫微斗数的运转变化，此刻达到巅峰状态，爆发出一股极强烈的吞噬欲望。

很快，穆桂英就要和她那群拥趸者被投入天门阵中，肉身将被毁灭，灵魂将被永葬……

因是算着时辰而定，穆桂英、杨宗保、魏荣、陆续被推进滚滚沙池中。

最后轮到杨排风。

仿佛有种支撑他的什么东西倒塌了，耶律皓南那张清俊漠然的面容瞬间疲惫下去，眼底刹那一片空洞！

为何那颗孱弱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呢？心中那根绷得极紧的弦，快要乍然绷断……

他寒霜面色透着几分虚弱苍白，眸光中的纠结急遽蔓延…… 

“为何要背叛他……”

“为何会有今日地步？……”

“为何她依旧不肯作罢收手呢……”

杀了她！

决绝的杀戮念头又如魔魅开始缠住他！

他那挺拔身躯渐渐倾颓，唇色泛白，翻山倒海的剧烈矛盾快要击溃他！

眉眼间的那抹痛苦不断加深，极力扭曲，似乎在不断催促他，刚才“格杀勿论”的死令，绝无退路，不留余地……

他别开脸，不看下方，极力闭住眼，深深蹙眉。月色变得更清寒，不带一丝温暖，仿佛此生如此，那些共度相欢的时光，纷至沓来，又被狠狠撕碎……

天门阵祭台上的杨排风，依旧是清秀容颜带着一股执拗，她义无反顾，向着天门阵那深不见底的流池，飞扑过去，像一只浴火的青鸾。

像被一道惊雷劈中，耶律皓南骤然呆住。

那梅林中熊熊燃烧的烈火，那飞腾飘荡的滚滚浓烟，那耳边不曾停断的刀剑铿锵声，随着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，齐齐跳下去，陪她玉石俱焚！

耶律皓南的手狠狠按住心脏。

那般的痛，那般的深刻，缠绕了他的四肢百骸，绵延进他最深的血脉，像一把尖刀，凌迟着他的魂魄。

他拼命想要呼喊，声音却凝滞，用尽了全身力气，气血涌入头颅，让他眩晕，直到他听到自己的厉声呼喊：“停手！”

然而为时已晚。

四人落入天门阵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沙池中。

穆桂英毕竟道法高深，四人当中，只有她尚能保持神智清醒，置身沙池中，她默念一阵口诀，手中出现一束鬼火，依次向她身旁沙池中挣扎的三人点弹，那鬼火所射之处，四人身上绳索皆被烧断，得以释放，手脚自由。

“想逃出去，没那么容易。”公输严目光一寒，下令属下向天门阵发动猛火进攻。

机关悬空喷发出一条条火舌巨龙，冲向穆桂英一干人。

四周火光暴涨，照亮半空。

怎知喷出去的火光，却被穆桂英运功施法，扬起的黄沙铸成一道沙墙，将袭来他们的灼热火舌生生挡住。

“我的法力只能维持在半个时辰之内火舌烧不到我们。”穆桂英颤声道。

正说完话，怎料快要吞噬他们的沙池忽然静止不动，四周黄陵布倏然消失，阵中杀戮煞气也烟消云散。

穆桂英面色大骇，喃喃道：“耶律皓南居然停止发动天门阵！”

沙池一旦静止不动，其余三人皆能自如行动。

“我们快点走！”来不及考虑，穆桂英深深看一眼杨排风，便带他们闯出梅林，这一次异常顺利，不到一炷香功夫，已彻底逃离这处虎穴龙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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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：

（一）风妹的做法在我这里完全正确。
这篇文，前面一路铺排风妹来南哥身边是做间谍，不是来追南哥的，是南哥自己要追风妹哈，成亲也是南哥逼婚的（见拜堂那章），然后风妹知道杨宗保被南哥抓来炼阵，所以帮助桂英救下宗保，这行为没错。
穆桂英利用风妹救自己老公杨宗保，这行为有点偏激但没错，符合穆桂英性格。
相反南哥还是很霸道自私的，自己要剜心搞出毛病就要拉人炼阵，这行为是主动侵犯别人，也符合南哥霸道强权性格。
他们的行为在各自立场都没有错。
所以不要总是护着南哥，觉得什么都要他顺利得逞，别人要是和他作对就是该死。

（二）

另外，从内心讲，前几天更文到了最后南哥伤心，我认为就OK了，风妹完成使命，南哥的侵犯攻击他人没得逞（虽然这件事涉及他生死他要保命没错哈）
但是我看着大家各种吐槽南哥倒霉，我又想到后期南风感情的进展互动模式，我还是补了一章南哥反转搞垮杨家又主动放杨家这个情节。
但是写了南哥拉风妹炼阵，我自己内心拔凉拔凉，感觉南哥欺负风妹了，我其实有点难以接受…… 今天这一节属于我和看文的亲们共同一个妥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