榴花满树

(二十一)三生尘梦醒

两人一路相扶持走到渡口,此时大雨也停歇。下过一场雨,渡口涨了水,江面舟楫往来,烟波浩渺。

渡口不远处走过来一行人马,士卒齐整,军旗上打着一个“杨”字,为首一女子策马前来,一身英姿飒爽,排风一见那女子,脸刷得就变白,原来那女子正是杨八妹。张牛立刻察觉出排风异样,也朝那女子望过去

杨八妹也发现了对面一对男女,可一看震住了,挥手高喊:“排风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她缰神一拉,纵马近前,将目光往排风身边男子一扫,立刻脸变色,杏眸睁圆,秀眉高挑,诧异、盛怒、惊讶、交织在一起,写在脸庞上。

“耶律皓南,怎么是你!你竟然没死!”杨八妹一阵叱喝,马背上声音咄咄逼人,冷吼道:“排风,你怎么会和耶律皓南在一起?你难道不知他是什么人?”

一连串盘问将排风问得面红耳赤,好像做贼心虚,干巴巴着急却不知怎么解释。

张牛看到杨家旗,再由一身戎装的女将与排风的关系,已猜到这女子定然是天波府杨家将。只是他万万料不到,被排风称作八姐的人,一见到他,也像撞见天大仇人一样,对他劈头一顿大骂。他立时又想起在小镇上见到的那家孙姓大户了,何以当时对他也是惧怕得不得了。

看来耶律皓南必定是他前身了,此刻张牛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中缘由和秘密。

“这位姑娘口口声声说我是耶律皓南,他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?”张牛此刻显得比任何人镇定,企图想套出杨八妹口中的耶律皓南本人。

可排风却慌乱成一团,急巴巴解释:“八姐,他是张牛,不懂武功,只是外貌和耶律皓南很相似而已。”

“排风,他明明就是耶律皓南,你又何必睁眼说瞎话,自欺欺人。一定是他对你试了什么迷心大法,令你心智惑乱了。”杨八妹下马,气势汹汹和耶律皓南对峙。

她不敢虽他轻举妄动,但心里已忙不迭在盘算如何对付这个大魔头。

“八姐,你相信我,排风没有骗你,张牛是何家村的教书先生,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老实人,你就放了他一马。”

“排风,你安的是什么心?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旧情不忘,难道你就忘了他是怎么陷害我们杨家的嘛?”杨八妹口不饶请。

张牛却听得纰漏不放,心中暗料,从这女子的话中由此推断耶律皓南和排风还有一段旧情,耶律皓南竟然还是闻名大宋的杨家将的死对头。

“排风说得没错,我是张牛,不过我失忆了,有可能就是你说的耶律皓南这个人。”张牛一脸相安无事地承认自己的身份,竟然还波澜不惊,好像天大的军队在他眼皮底下也无动于衷。

排风简直愣呆了,没想到张牛在这个要紧关头说这些话,她又惊又怕张牛再度惹事,冲上前狠狠推开张牛,嚷声道:“还不给我走?我都说过了,我不用你护送了,请你回去!”

“排风,我离开容易,可是我不能让你回去天波府给他们无端误会责怪,我必须去向天波府的人解释。”张牛执意不走。

趁着他们两人说话空隙里,杨八姐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,趁着张牛毫无防备之际,冷不丁就朝张牛身上刺去,张牛受到突袭,大为震惊,一把将排风挡在身后,身手异常迅速敏捷,两下就攫住杨八妹手腕,他猛地一捏紧,杨八妹觉得握着匕首的手腕生疼,再也无法继续行刺了,只好气怒骂道:“还说他不会武功,排风你是在骗我,还是被他骗了?要是太君知道了这件事会有多严重吗?”

“放开八姐!”在排风焦急央求下,张牛也顺道放开杨八妹手腕。他可是出于自卫而使出的武功。若是要他正儿八经打斗,他果然又变得一窍不通了。

可是一波未停,一波又起。

就在他们三人僵闹之际,又喧哗来了一群人马,约二十余人,全是绿林蛮汉,持刀带棒棍,靴声橐橐,由最前方由一位乡绅引路。

张牛定神看那乡绅,可不是那日小镇里替他算命的老头子嘛。只见他领着为首一位高大肥壮蛮汉,指着张牛不断高喊道:“就是他了,帮我灭了他。他不会武功的,你不用怕他……”。

排风也跟着清楚了这富绅便是当年卢府里被她央求皓南放走的家丁。从前因为执意阻止皓南杀家丁,还差点和皓南吵翻天。想不到这人这是败坏卑鄙,又一次忘恩负义。

原来这富绅后来派家丁跟踪张牛客栈,又利用客栈掌柜打听到张牛原来住在何家村,当下又派人去何家村打听张牛来历,得知张牛失忆又不懂武功,孙员外便决定斩草除根,以绝后患。

一群绿林蛮汉仗着人多势众,齐齐涌上,已经张牛刷刷包围。这边杨八妹非常识相地拉着排风站在一边观看。

刀枪乱棍黑压压朝张牛盖下,张牛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头上,往后退开几步。首当一位绿林大汉已冲到张牛前方,一记棍子打在张牛腰间,张牛疼得两道剑眉凝在一起,紧接着无数大棒此起彼落,不断挨着张牛皮肉,张牛疼得咬牙切齿,不住躲闪,可怎么也冲不出重围,若不是他反应迅速,惊险中不断躲过大棍,可能眼下已经皮肉开花了。

排风不忍再看,想上前相助,却被杨八妹死死拉住。杨八妹对她使了颜色:“你不是说他不懂武功吗?我倒要看看真相。”

此时张牛十足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,仓皇而无助,看得排风心酸揪然,而这边八姐将她死死制住,她动弹不了,挣扎了好一阵,排风终于用力甩开杨八妹的手,冲入人堆里,拉起手掌手臂就说:“阿牛,我们赶快逃跑!”

乱棍不分情面地落下,正当排风拉着张牛的手准备突出重围,站在外围的绿林大汉从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落,纵身跃来,大掌霹过,排风的身体便如一片落叶飘出去,轻悠悠被抛到江心半空,扑通一声,水花溅起,身子掉落水中。

骤然剧变让张牛防不胜防,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,发疯似的狂奔,来到河岸边,一头栽进河水里。

此刻他只有一个强烈愿望,一定要救排风……冰凉河水呼啸着淹没了他,他一向惧怕水,即使这时想要救排风的念头无比强烈,但是身处地狱的感觉依旧席卷了他,他头疼欲裂,仿佛有什么被禁锢的妖物即将破牢而出。

自从排风落水以后,索性她自幼熟习水性,于是手腿并滑,奋力浮出水面,睁开湿漉漉双眼,看到不远处的张牛在水里沉浮挣扎着,她拼命朝张牛游过去,义无反顾想去救他,一如既往,无怨无悔救下这一位世人眼中的大魔头。

寒凉河水灌入张牛鼻端,几欲窒息,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,一幕无比熟悉的景象浮跃脑际,仿佛当头一棒,回忆栩栩如生,历历在前……他掉落潭池,溺水,被那个女子救起,同样是在水中,同样是她……

蛰伏的记忆,终于破土而出,奔腾叫嚣着回归了!张牛想起来了,耶律皓南!他就是那个呼风唤雨、心狠手辣的耶律皓南!

排风终于游到他身旁,握住他手臂,准备游离河心之际,忽然感到自己手臂反倒被一股巨力提上来,转眼间,张牛已经从水面腾空跃起,脚尖于水波间轻掠而过,一下将她拉上岸边。

两人落地后,她十分诧异于他绝顶的轻功,正想询问他是否安然无恙,却见他神态变化巨大,放佛换上一个人,冰冷得让人难以靠近。

那群绿林蛮汉成群结队,如嗡嗡野蜂困住他,他肃然颔首,周身笼罩着一股强大无畏的气息,轻而易举退却了密集杀来的阵阵棍棒,身手厉害,着实出人意料,仅十余招,地面已是横尸遍野,如蚁蝼四散逃窜,原本想涌上前的杨家军也面面相觑,不敢轻举妄动。

那绿林首领亲自迎战,铁拳绵延,但张牛两道冰冷如箭的目光射得他有点胆寒。但见文质彬彬的温雅书生男子,稍一运功,掌力不可阻挡,将绿林头目连同孙员外一道抛入河心,惨烈声音伴随着殷红鲜血于江面上化开,活生生一番生死劫洗。

所有的人都觉得可怕,周围安静下来,无人敢出声。张牛头上一阵钻心的疼,五年来的记忆在脑中闹腾,和他的前半生打成一团,山呼海啸的记忆啃食着着他,鲜明在目,血淋淋触人!好痛!好痛啊!他是张牛?还是耶律皓南?

天旋地转间,他不经意低头一看,眼前出现一双湿漉漉的鞋子,猛地一抬头,正要一掌击过去,瞳孔骤然收紧,愣在远处,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臂,不由自主唤了一声:“排风……”

一切水落石出了!难怪他会对排风一见如故,莫名好感,第一眼就会认定是他今生今世的亲人,原因无它,只因为她是杨排风。即使成为张牛,依然记住她了是吗?

排风,这名字触痛了他孱弱不堪的灵魂,苏醒之后的他,仿佛还身在天门阵的硝烟锋味中跌宕沉浮,世界要被撕裂似的,他怒吼地大喊一声,凌空连续劈出几掌,渡口的野草被掀起一大片,又弯下腰,一手捂住头,发狂地大声叫道:“我不是!我不是——”我不是谁?不是张牛,不是耶律皓南!

排风周身颤抖,可怕的梦魇终于还是来临了。看着他苍白的面容,变幻莫测的容颜,眼神中无比凌厉的狠劲,这一切都在向众人宣告,张牛已经死了,皓南重新复活了。

张牛立稳后,复将目光投向她,那眼神,如此迷惘,如此诧异,仿佛和他三生三世有着太多不可说清的纠缠,理不清的爱恨,可是他终究一句话也不说,转身大踏步离去,不顾排风撕心裂肺的呼喊着:“皓南……”喊出藏了心中许久的名字时,背影已离她越来越遥远……
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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