榴花满树

第六章 风入松

第六章 风入松

夜落时分,来了几名护卫欲将她带去见主人。护卫肃然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,免得触碰了墙壁机关。她心存疑惑,不知耶律皓南是要将她带到何处,便跟着那几名护卫而去。

山洞狭窄压仄,如九曲回肠,仅容一人行走,洞壁到处怪石嶙峋,一不小心极易磕绊撞伤,若无人引路,恐怕难以深入此地。更令人诧异的是山洞外明明春阳丽日,山洞里却如严寒腊月,酷寒蚀骨,将她冻得周身发抖,不禁打了一个寒噤,心道这人真是狡兔三窟,为何到处都藏有隐秘又匪夷所思的居住地,从前的一线天已经叫人开了眼界,而今这地方严寒奇特,一样令人匪夷所思。想来耶律皓南的退路之地是早有布谋,否则这样一座机关密布的山洞,岂是一朝一夕所建成。这位辽国国师隐藏的真面目到底有多深呢!

一路走来,寒气越来越凛冽,不亚于大雪封山的数九寒天了,若不是她自小练武,身板矫健,以她一身仲春薄衣,换作柔弱闺阁女子,非得冻死不可。

洞壁四处有尖牙石笋惊险耸出,若不是前方有人高举火把引路,只剩她一人摸黑行路,极有可能撞上锋利石笋尖而身亡。山洞里果真如护卫所言,到处机关密布,每隔几十丈路,便遇到一扇厚重石门,须得领路人打开机关才能入内,可见这石洞建造得精妙缜密,滴水不漏,活人进得来也未必出得去。

排风边走边暗暗心惊,若她与他并无从前那段缘分纠葛,两人只是死对头的身份,那么此刻来到这里,亲眼目睹这人不仅安然无恙,栖居之地还如此森严不漏,便已忌惮了三分,再思及从前他种种骇人听闻的本领,便不敢再想还有多少次侥幸能够轻而易举再度制服这位辽国国师了。此人若再度出山,放眼天下,真不知有几个是他对手,世间腥风血雨必然不可避免。如此一想,心中便如打翻了五味瓶,浑身不是滋味。

来到第三扇石门前面,门一打开,忽然,一阵热气铺天盖地涌来,打在她冰冷得几乎僵硬的脸颊上,腾腾热气,俨然炽烈酷暑,几乎要将她蒸熟似的,光洁额头上已冒出涔涔汗珠。

她下意识警觉起来,巡视周遭,发现这里是一处圆形山洞,空地中央坐落一座天然水池,池面汩汩冒泡,水汽氤氲,想来这是一座地下热泉池,池上建有小石桥,绕过石桥,又穿过另一道石门,热气霎时消散,又重新回到冰寒九重天。

眼前是一个宽敞石洞,洞壁结满厚厚一层冰,白茫茫一片,到处冰柱错落,兀峰耸立,瑞雪皑皑,晶莹剔透,仿如一座水晶宫。她像是被囚禁在千年冰雪牢狱里,透骨奇寒,怕是快要化成一具冰人了。此时送她前来的护卫恭敬道:“姑娘,主人已在此地等候你,属下告辞。”

护卫一走,石门自行关闭,徒留她一人,被锁在这冰天雪地的山洞里,本是白皙的脸被冻得发青泛紫,忍不住大呼:“耶律皓南,你在哪里?这里很冷!”山洞里隐约回荡着她清脆声音,良久,却是一丁点人影也没有。

排风等了半晌依旧不见人影,心内发急,便沿着洞壁四处走动,想要借助行步来驱逐身上寒气。此时留意到一侧洞壁上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“阴阳洞”,遂想到方才一热一冷两种极端,当真似极阴阳境地,一阵思索后,她浑然不觉伸出手指,顺着石壁上凹入的字迹,一笔一划临摹写了起来。突然之间,眼前微暗,一个影子遮住了石壁,排风一惊之下,急忙旋身,却见身后已被一堵高大身躯挡住,定睛一看果然是他,遂急不可待盘问:“这是什么鬼地方,冻死了人。”

“怎么?一点寒冷就让你受不了?”冰寒山洞中,耶律皓南不知何时已出现,离她几尺之距,穿一袭白素袍,双手负背,嘴角扬起一抹微微傲笑。一尘不染的洁白长衣,像一位如玉谪仙,神清气爽,似乎周遭冰天雪地与他无关。

排风侧过脸,不冷不热道:“你果然狡兔三窟,难怪骗了世间那么多人。”

由她妄自批驳,他却不答,只伸出右手,向右前方连劈两下,墙壁上忽然就裂开数道冰缝。

排风大惑不解,敌意登时消了大半,正纳闷中,身后墙壁已剥落一层坚冰,地面一地冰屑,排风不及思索,高声疾呼:“你这是要干什么?”

那人不多说,又是一掌劈去,快得看不清招数,身后墙壁已被击出一个一尺大的洞口,洞口顿时冒出了炽热气流。

待她恍然会意,他才将手迅疾一收,正色道:“你身后墙壁藏有极热洞眼,能释放赤焰,缓解你寒躯。”正说完,排风便觉被一阵热流包裹,僵寒总算得以舒缓。

随后他又肃然解释:“这里称之“太极阴阳洞”,极阳洞至阳至烈,极阴洞至寒至冰,冷热交替循环,相生相克,可驱除经脉中魔邪煞气。”

排风明知他用意,却依然还要当面直问:“你到我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替我疗伤?”

那人不置可否,淡淡答道:“若我未说错,你是双九重阳出生,命格主火。你擅闯天门阵阵心,又中萨满摄魂毒,若无太极阴阳洞疗伤,你或许命不保夕。”

言外之意,擅闯天门阵后果不堪设想!只是她在意的话中其他的蹊跷,稍一想,便刻意追问:“你又怎知我生辰八字?”

他不假思索,倨傲回答:“天下之事,岂能瞒住我?”

想到他一贯料事如神,她便信以为真,一抬头,见他衣衫单薄,行举却依然自如潇洒,不禁好奇问:“这里冰天雪地,难道你不觉得冷?”

他不答,颔首眺望冰冻,神情忽然蒙上一丝萧索,答道:“这里是我平日练功之地,何惧至寒至冷?”言及思往,五年前的他,伤痕累累,几欲绝命,若不是靠这个阴阳洞疗伤存活,恐怕世间再也无他的人影了。

很快他便隐去神伤,面色一转,冷傲道:“不过旁人若无半点内功,到了太极阴阳洞一定会亡命。”

排风闻言,莞尔浅笑,自诩不已道:“这么说来,我那点内功尚可,才能在这里平安无事!”

未想他轻蔑勾笑,不以为然道:“你想得太天真!若不是小灵给你喝了梅花茶,量你也没有造化留在这里。”

排风霎时一愣,原来那碗清香梅花茶可是别有用意!不知为何她对这个人总会情不自禁怀着一种莫名亲近之心,忍不住眸光清亮,又似从前那般毫不留情讥讽他:“看来在这里生存的人都是如履薄冰,被人“暗算”了也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。”

面对她嘲讽,他似乎习以为然,嘴角轻扬一下却不答话,衣袖挥掷,冷声道:“你不想死就随我来。”声音虽低,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,颀长背影一晃,已径直在她前方。

排风随他行走,来到一个里洞,依然冰天雪地,洞中央是一个圆台,想来是他平日练功之地。想到他即将为她疗伤,她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。

他终于立住脚步,背身向她。只听他清冷声音嘱咐:“阴阳洞极冷极热,若是为你疗伤,免不得寒热难耐,你切记要忍住,否则气脉阻塞,前功尽弃。”

排风听得清楚,脸颊不由泛起隐隐羞意,只应了他一声。正心神不宁中,他忽然转身,目光柔软了些许,轻声问她:“准备好了吗?”

她迷糊又紧张点头,谁知这人动作之快,出人意料,手指并拢,已朝她额际迅疾一点,她眼前陡然漆黑一片,看不清一切,只听他说:“我点了你的双目穴,你一时失明,如此可元神凝聚,不受外界旁物干扰,随我练功,方能帮你逼走煞气。”

黑暗中,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搀扶住,让她盘膝坐于地上,然后他端坐在她背后,挥掌运功,扬起微弱风声。随后,温热宽长的手掌贴在她身背处,一股热流倏忽从她头顶蔓延到四肢,周身如同触电,使得她禁不住惊呼出声,这时马上听到他在她身后提醒:“屏住气息,全神贯注。”

她想排除杂念,可是贴在她后背的双掌紧紧牢固,一种男女间相接触的异样围绕着她,让她难以心无旁骛,甚至胸膛内的心脏不由自主在剧烈跳动。

也许她的异样被他察觉到,她耳边又传来那人熟悉的嘱咐声:“不要分心,否则会令你走火入魔。”

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,微微一窘,急忙调整情绪,迎合着他的再一次运功疗伤。

他体内的真气,像一波又一波的热浪,游走于她身体里的无数微小经络,不多时,她只觉周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畅,有一种崭新的生命力正破土而出,人也变得越来越轻快,不如先前那般乏力了。

大约过了一个时辰,随着他真气源源不断往她体内输送,她开始感到有点不适,渐渐招架不住,似乎对方过于绵厚的内功尚不能在她普通人的体质里生存一样,很快,她额头上冒起豆大汗珠,含糊难受地问:“你到底给我输了什么真气……我……我快不行了……”

他闻言双眉紧蹙,一时慌乱,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,刚才为她逼掉煞气时,内功输入过快,导致她一时半会接收不了,毕竟她那柔弱筋骨,怎能与他常年修习道家神功的体质相提并论呢,于是他定了心神,让自己恢复平静,收回掌心后,又再度运功,这一回却是双手轻轻贴住她背部,缓慢将真气注入她体内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,直到自己身子一软,支撑不住就倒在后面那个怀抱里,听到身后有关切的声音在呼喊她:“排风,你没事吧?”

她却已浑不知人事。

时辰一到,石洞的门缓缓打开,排风在半醒半梦间,感觉到她被裹挟在一个宽厚怀抱里,那怀抱如此温暖,如此安定,令人贪恋,可是一转眼便如镜花水月,如此遥远,触摸不到,唯有悠悠琴音,缓缓入耳……

夜寒如水,晦明烛火勾勒出静默颀长的身影,有人正凝神在屋外为她抚琴。

琴案边那本《金缕曲》依然搁放着丝毫未动。

泠泠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。琴音不经意回荡,似卷舒无意入虚玄,丘壑伴云烟。

闻得松间声断续。声断续,清我魂。

搅寒松兮又夜起。

夜未央,曲何长,滴漏更促声泱泱。

这是一曲《风入松》。

屋内锦被下的人,静卧床榻内,耳畔入音,似有一股魔力,清幽回旋,抚平了她婉转愁肠,催人入梦……
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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